腐壤真菌

我有一只黑狗
爬墙飞快,产粮贼慢
自娱自乐,自言自语
CP-CoolSnow
头像by:微博@宇宙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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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ve

    我们并肩坐在战壕里。
    这场战斗快打到了末尾,现在枪声和炮弹炸裂的声音已经渐渐稀疏。我将自己那柄步枪从掩体上卸了下来,抱在怀里。
    “喂,你说要是这场战争结束了,我们要去干什么?”他用手肘顶了顶我,笑着这么问道。
    “还能干什么?”我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用手摩挲着因为射击而微微发热的枪管,“回家呗。”
    “回家这个知道,但是回家干啥呀?”他用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歪着头看向我们对面坑坑洼洼的黄土壁障,好似要在它上面盯出朵花儿来。
    “回家找女朋友?回家看爸妈?回家和你们一起喝酒?”他笑嘻嘻地说着。
    “肯定得喝酒啊,要不是在这鬼地方有个禁酒令,我非得把那医用酒精兑水喝咯。”我咂吧咂吧嘴,向他做了个鬼脸。
    他似乎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嗽了两声。我们制式的军靴底儿里加了铁板,沉重而坚硬,他就在用这鞋跟轻轻磕着地面。
    “你别这样。”我皱了皱眉头,看着地面上扬起的土灰。暗自腹诽他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和那小孩儿一样,“灰多。”
    “那可不。”他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行为,反倒是又伸手在地下的土灰中画着画儿。他画的是什么?圈圈还是三角?飞机还是大炮?我看了一会没辨认出来,就放弃了。
    “这儿就是土坑里嘛。”他低头画了会,然后又将那些画儿擦糊,将手往我裤子上抹了抹。
    “我靠,你怎么这么缺德!”我叫着,用手指在他脑壳上敲了一记——当然只能敲到那坚硬的头盔。我本来想跳起来拍拍自己的裤子,但是想了想又作罢。
    我懒。
    “你看看你裤子和你衣服。”他朝着我努了努嘴,“这脏得我擦了手就后悔了,不如不擦。”
    “你还好意思说我!”我气笑了,或者还不如说我在假装生气,但一看他的脸又破了功。“你这脸黑得向去挖了一月煤似的。”
    “你不也是!”他看着我的脸估计也知道了他自己那副德行,又嘿嘿笑出声。
    “所以啊,快说说你等到退伍了想干嘛。”他又这么问道,似乎急吼吼地想知道答案。
    “要是非得想个最想要干的事情……”我思考了一下,最终一种回忆里的味道占据了上风,“去回家吃我妈做的菜吧。”
    “啥啊,就这?”他似乎有些嫌弃。
    “嗯,就这。在我小时候她总是做菜给我吃,我吵着要吃辣,她就给我做那种又鲜又嫩的辣子鸡。”
    “辣子鸡啊……”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是吞咽了一下口水。
    “辣子鸡。”
    这回换我看着土壁了,我想起了那个在我吵着要吃菜时系上围裙的女人。她切菜的时候背微微驼着,颠勺儿的时候额角和鼻尖被那热气弄得沁出了一层薄汗。她进了厨房,小小的砧板上传出笃笃的响声,然后是铁勺和锅子擦碰的铿锵声,再然后她就像是变魔术一般地端出那一盘子菜——因为我那时还是个小孩,所以她少放了点儿辣椒。
    她看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那鸡块,坐在一旁抚了抚我的脑袋。慢点儿吃,小心烫。她总是这样子提醒我。在我被那大巴车接走去了军队之前,她也那样做了一盘子辣子鸡,在我将一筷子肉夹到她口前时她笑着摆了摆手。
    你快吃吧,这一整盘都是你的。她将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又擦,眼角的鱼尾纹都带上了笑。
    我吃完了以后背上行李,开了门往外走。我鼻子一酸,控制不住要落下泪来。
    鸡太辣了。我对我妈说。我都辣出眼泪来了。
    是妈错了。那个最爱我的女人慢慢地说着,我不敢回头去看她的表情。等你回来,妈再给你做一大份不那么辣的。
    那得像我小时候的一样好吃。
    嗯,一定和你小时候吃过的一样好吃。
    也许是我想得太过入神,他终是出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伯母做的真有那么好吃?”他问我,用手再搂了搂自己屈起来的膝盖。
    “嗯。”我肯定地说着,“要不等到结束了你和我一起回家搓一顿儿?”
    “就等你这句话!”他哈哈笑着拍了拍我的脊背。
    说完了自己的事儿后,我开始好奇这家伙最想干的事是什么了。于是我问出了声。
    “我说老哥你真不厚道。”他吞了口口水,“在这鸟不拉屎都没个热菜的地儿,和我讲起了辣子鸡。”
    “胡说。”我白了他一眼,胡乱指了个方向,“就那儿,大本营里不是有着军粮?自热袋里随便弄点儿水就能热,还有水果味的泡腾片。”
    “军粮能和那真正做出来还新鲜热乎的菜比?”他啧了一声,然后脸上挂起了怀念的笑:
    “说起那水果味儿的冲剂,我想喝吸吸乐了。”
    “吸吸乐?”我带着点不相信再次问了他一遍,完全没法写把眼前和自己一样十九二十岁的成年军人和那种似乎只有儿童喝的饮料联系在一起。
    “我说你不会还没有喝过吧?你还有没有童年啊——”他故意拉长语调,似乎是要向我表现出他的震惊。
    “就是那个一包一包的,有个吸管头儿的,喝起来像是果汁和果冻的结合体那样的小饮料。”他笑着描述这一切,被炮火和沙土弄脏的脸上只有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是亮晶晶的。
    “我跟你讲那个可好喝了,我最喜欢水蜜桃味的!而且每次喝完都能把气吹进空袋子里当气球踢。”他戳了戳我的肩膀,“喂,你真没有喝过?”
    “喝过啦,不过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努力回忆起那种饮料的味道,想起了小时候买了一袋儿后吸着里面的甜水儿,又将里面的椰果还是什么的东西嚼了又嚼。
    “还小的时候?”他托着头看了看我,然后戳了戳我的脸颊,“你现在也是个小孩子。”
    “去去,别乱戳。”我拍掉了他的手,“我看这里年龄最小的就是你,还没断奶的那种小奶娃。”
    “那我也是这里最聪明的小奶娃!”他拍了拍自己胸口,扯了把我的枪就要往战壕上翻,“我给你看我的枪法啊。”
    “别了。”我拽住了他,“现在还没到再次打枪的时候,乖乖的啊,给我省点子弹。”
    “真是的,让我打两枪又能怎么样啊……”他虽是这样说着,也乖乖地用背靠着壕壁滑下。
    “哥们儿,我有点冷。”他这样说着,慢慢将自己的手往我手上塞。
    “嗯,是有点儿冷。”我将他的手握住,叹了口气,“回去给你吃盘辣子鸡暖暖身子。”
    “我还要涮火锅,飘着红油的那种!”他抬头看着天空,本是湛蓝的晴空被硝烟染得有点儿泛灰。
    “你看,有鸽子。”他半抬起手指了指远方,那有个小黑点儿慢慢扑腾着接近。
    “嗯,鸽子。”我也瞟了那儿一眼,“和平鸽。”
    “嘿嘿,哥你眼神儿真好。”他这么说着,直接倒在了我肩膀上。
    “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会。你听到冲锋的命令时叫我啊。”
    我依旧攥着他的手,又将胳膊环过了他的肩膀:“休息会吧,到时候我推醒你。”
    他像只小狗似得,靠在我肩膀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最终连胸口都停止了起伏。
    我擦了擦他的脸颊,在血与灰下面是一张清秀又带了几分稚气的脸庞。有点儿可惜,我想。我才刚刚认识他几个小时,没能看到他本来的样子。
    轰鸣声由远至近响起。
    “鸽子来了。”我轻轻说着,搂紧了他的肩。
    随后扑向我的,是划破空气的尖啸,震耳欲聋的爆炸,地面上扬起的土灰。
    还有那绚烂的火光,致命的冲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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